不知道如何赞美太太,不要再虐鱼了啊!这只鱼已经肚皮啦!
千轉百折,我終於走到了原本番外想寫的地方。(嗯,寫了十五萬字才寫到了一個點XD)
自己覺得喜歡這篇,但是其實並沒有寫出什麼好看的(喂)
然後重機很帥,但有它危險的地方。
謹以此篇獻給八年前死於重機車禍的學長Robert Huang
願大家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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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坐在床邊,把一顆顆的葡萄塞進溫皇嘴裡,另一手去滑手機看訊息。
說真的這傢伙的手已經活動自如了,只是腳不能動,但生活還是一副什麼都要赤羽幫忙的樣子,包括吃飯,估計是赤羽晚點下班就會餓死的那種懶鬼。
「鐵驌求衣發訊息來,說鯊魚街失火了。」赤羽揚了揚手機,他們都很清楚鯊魚街裡有什麼人。「要我幫你去看看他嗎?」
「燒死不算機器失敗,也不算游離皮瓣失敗,隨便他。」溫皇咬著葡萄,臉上表情紋絲不動,好像他真不在意一切的努力付之一炬似地。
「還在生氣?」
「沒有。」
「明明在生氣。」拍拍溫皇的頭,赤羽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傢伙,說好的以誠待人呢?「生他的氣做什麼,又不是他動你。」
溫皇伸手拿過自己的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滑著,沒怎麼被赤羽的話說服。「就讓他真死了,默蒼離臉上再怎麼沒表情,心裡總會難受,冥醫也會。」
反正他是被謀害的,那他打定主意要在這裡裝死了,天兵天將來拉也不走;欲星移不管怎麼死,默蒼離鐵定不會有表情,那沒關係,反正冥醫會生氣、會非常生氣,然後默蒼離會難受,就這樣辦吧。
「是,但你會更難受。」
「我去不了,不管。」
其實不是真的去不了,但去也沒意思;他們不可能比消防隊早到,也不可能比消防隊早救到人,實在不需勉強。
這道理赤羽也懂,但他不這麼消極,人生嘛,別自以為帥氣瀟灑而留下遺憾。「知道你去不了,所以我才問你,要不要我去看看。」
「你也別管。」溫皇又滑了一陣手機,然後抬頭對赤羽笑道。「既然失火,軍師大人去也沒用,不如留著陪我。」
「溫皇。」
「說什麼都不要。」
溫皇百般任性,赤羽便在他腰間輕撓了兩下,見他喊癢閃躲,又忍不住多撓兩下;唷,堂堂神蠱溫皇任飄渺,竟然怕癢。
「用說的你不聽,那我可要對你上下其手了,反正你現在毫無招架之力。」
赤羽心思是正的,溫皇聽來卻是歪的;他不可免俗地想到上回他癱瘓的時候問赤羽要不要把握機會、赤羽毫不猶豫打槍他的事。
老實說,耍懶是一回事、真癱又是另一回事,他很不喜歡讓赤羽看到他這個樣子,特別是前幾天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但既然赤羽很給他面子不提,他也樂得裝做沒這回事。
「來啊,既然栽在你手上,我也就認了,眼睛一閉牙一咬沒什麼不能過。」
然後鴆罌粟大包小包地提著超市提袋、艱難地推開實驗室的門,對那兩個好像要就地幹些什麼見不得人勾當的傢伙怒吼──
「喂,你們兩個是在我的實驗室裡,可以不要這麼旁若無人的嗎?」
打從實驗室裡擠進了這兩隻不速之客,自帶床鋪棉被的不要緊,還要他照料三餐!重點是不吃外賣!他堂堂藥神耶,竟然被當成褓姆兼廚娘!都是默蒼離的錯!
溫皇懶洋洋地把手搭在赤羽肩上,讓對方扶他起來坐床邊;鴆罌粟每回見到他躺在床上就要碎念,他是不怕鴆罌粟,但是他怕吵。「藥神大人回來啦,冥醫怎麼說?」
「他說他家那個脅迫他不這樣找不到活的北冥封宇,他是為了欲星移好。」
「喔。」溫皇點點頭,恍然大悟貌。「為了欲星移好,就要殺了我。」
鴆罌粟揮了揮手,對於溫皇的裝模作樣表示不屑。「冥醫說,他知道這個劑量的巴比妥鹽才能放倒你,但他忘了你癱瘓會復發,他為此對你道歉。」
忘了才怪。
溫皇撇嘴,自己的同學是什麼樣的人他很懂,默蒼離是怎麼樣的人他更懂,冥醫也未免太慣著默蒼離了,完全沒有道理。
認真的說,反正他是神蠱溫皇,癱了也會爬起來;但放剛開完刀、應該好好休養的欲星移出去趴趴走,就各個角度來說都是極大錯誤。
捨得捨得,默蒼離的捨得,總是跟別人不一樣。
「他們把欲星移推入危險之中又怎麼說?」
「冥醫說,好歹同學一場,希望你能盡力保下。」
又歸他要保?尼瑪這是不是太誇張,你們把人放倒、故意讓欲星移被帶出去,結果欲星移還是他要保?「太不公平了,默蒼離做什麼都可以,還不用負責。」
溫皇一臉忿忿不平,赤羽拍了拍他的手,勉強算是安撫;他有注意到溫皇的大腿已經開始有些肌肉收縮的跡象,這樣的恢復算是不錯,顯然巴比妥鹽只是造成了中樞神經抑制,並沒有真的傷害到神經本身。「畢竟默蒼離是他家眷,護著點也是應該的。」
「我是你家眷,你都不護著我。」
「我當然護著你,就是護著你才這麼說。」赤羽又晃了晃手機,他們講了這麼久的話,消防隊八成已經撲滅火勢了。「真不去鯊魚街?」
「哼,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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鯊魚街的一把火熊熊地燒著,北冥封宇疾馳入街,飛一般地越過鯊魚石綿瓦牆,往火光最盛的地方騎去。
樓下早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鯊魚街眾,起火點看起來就在四樓,火勢一路往上延燒、伴隨著陣陣電線爆炸的聲音,下面的三樓反而沒事,住戶大都順利逃生。
對,『大都』。
大把的鯊魚街眾在火場外議論紛紛,倒沒什麼人注意北冥封宇的來到。
「有點像電線走火……是說,沒看到家主出來啊……」
「他本來就被雨老爺鎖著,怎麼出得來?」
「消防隊怎麼還沒來?」
「來不及了,你看那扇冷氣窗,冒出來的全是帶火焰的黑煙。」
「可惜了,欲家的最後一支主脈啊。」
「星移!」
北冥封宇抬起頭,四樓的冷氣窗幾乎消失在火舌裡,一陣一陣地吐著黑煙;他丟下重機、往前踏了兩步,立刻就被硯寒清抓住。
「封宇叔你別亂來!」硯寒清明明才跟他在同一台機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找到北冥縝的,總之現在已經把孩子牽手裡了。「連靠近都不可以,沒看到電線一直在爆炸嗎!你靠近會觸電!」
天空中不停地傳來陣陣爆炸悶響,抬頭就可以看到電光閃動;北冥封宇滿心焦急,從重機置物箱裡翻出油壓剪,指著不遠處的電纜線。「怕觸電從源頭剪了它就是了,你別攔著我!」
哇靠這個封宇叔怎麼聽不懂人話啊!硯寒清用力拉住北冥封宇,對著他大吼。「不是這個問題啊,你看那個火,就讓你現在跑進去也只是多死一個!」
「要死我也要跟他死一起!」
「你剛剛才說要好好活下去!」
要死我當初幹嘛救你啊!硯寒清幾乎無力吐槽,幸得消防車帶著響亮鳴聲、在此刻飛駛而來,火速架起封鎖線,消防員帶著強力水柱衝進火場。
北冥封宇被消防員強制擋在封鎖線外,只能焦急地在原地等待。
火勢撲滅得不算慢,大概消防隊到場之後四分鐘就滅了火,幾個消防員從火場走出,有些隊員在收裝備、有些隊員在記錄目擊者描述、還有些在火場裡找起火點。
「星移呢?」好不容易抓到個有空的隊員、還是剛從火場出來的,北冥封宇見他一臉茫然,又問了一次。「我說,你們在火場裡沒有救到人嗎?」
年輕的隊員一臉的汗,他皺了下眉。「裡面沒有人,焦屍也沒有。」
「確、確定沒有嗎?」
「請相信我的專業好嗎?」
消防隊員搖頭走掉,北冥封宇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自己的心情,是慶幸、還是更擔心?星移不在裡面,那就是被帶走了,會被帶到哪裡去呢?
他回頭望向硯寒清,後者正在哄北冥縝,雖然成效似乎不是很佳、北冥縝還是扁著嘴,一臉要哭的樣子。「小硯台、」
「雨老爺在北冥老宅,那就剩未珊瑚了。」硯寒清抱著北冥縝,很自動地爬上重機後座。「如果她帶走欲表叔,你知道會去那裡嗎?」
珊瑚帶走星移會去哪裡?北冥封宇想,這個問題太困難了,他從來不知道珊瑚跟星移到底是什麼關係、、、正覺有些氣餒,他又思及硯寒清說的那句『別被未珊瑚似是而非的話騙了』,才勉強讓自己打起點精神。
珊瑚不想殺星移,卻帶走了星移;而珊瑚想殺他,那星移便是誘餌。
──如果珊瑚想殺他,會挑在哪裡?
鯊魚街眾似乎開始認出了北冥封宇,從街尾冒出幾個與方才圍住他們的人同樣裝束的保鑣,慢慢地靠過來。
北冥封宇跳上重機,這台機車他自己改良過,發動時間短、不需急催油門,甚至聲音也很小,所以他剛剛才能順利從覆秋霜眼皮下脫身。「抱好縝兒,我們走了!」
「哇靠!封宇叔!」速度從零催到一百二根本沒有時間差,硯寒清大大地晃了一下,跟北冥縝兩個人一起後仰,又在北冥封宇急轉彎的時候一頭撞在他背上。
被擠在兩個人中間、還撞來撞去,北冥縝的小臉皺成一團,硯寒清的手牢牢地覆在他胸口,他伸手碰了碰,冰的。
北冥封宇的車速催到三百沒問題,但載著兩個孩子、又沒有足夠的安全帽與防護,他只敢騎到一百二,不過這速度對孩子來說已經太快了。
時近午夜,路上行人車輛稀稀落落地,硯寒清抱著北冥縝、因為車速而強烈的夜風不停地打在他臉上,他幾度想說話、但一張口就被灌了滿嘴的風,他只得閉嘴,一路忍到北冥封宇上高速公路的那瞬間──
「啊啊啊啊封宇叔這是逆向,逆向!」
咦?是嗎?北冥封宇已經騎過了交流道,他聽得硯寒清的話才愣了下,就見諸多車輛迎面而來;哎唷?看來真的是逆向。
其實他好多年沒有騎重機了。
大學時代他載著欲星移把濱海公路騎了一整輪,一起養成騎進隧道就要歡呼的習慣,在東海岸聽海潮聲、看浪花拍岸,欲星移總說想側坐看海,他只覺得重機後座讓人側坐簡直跟歐巴桑的小五十沒兩樣。
──當然,跟欲星移的希望比起來,他的重機變成小五十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於是欲星移側坐在他的重機上,讓他用600cc的重機騎著四十公里的時速載著,望向那片無垠大海的另一端。
『封宇,以後我要游到那裡去。』
『那裡是哪裡啊?』北冥封宇轉頭瞥了一眼,他還以為欲星移有指著什麼島,但放眼看去什麼也沒有。
『是未知的自由。』欲星移側著頭,頭靠在北冥封宇的背脊上。『我要游到那片沙灘上,探出頭狠狠地吸一口氣。』
那時候他不知道欲星移在說什麼,他們的生活很好、很自由,無論是精神或物質上都沒有被限制;但欲星移偶爾就會冒出這樣的話,他再想探問又總是問不出個結果。
『好吧。』他說。『要游的時候跟我說,我會開遊艇沿路丟麵包屑餵食你,最後去沙灘把你拎回家吃飯洗澡睡覺。』
後來過了一年、欲星移的學長死於重機車禍,欲星移便開始對他騎重機這件事各種蹙眉,直到分手,那人都沒放棄過勸他不要再玩這麼危險的東西。
於是他最後戒了重機,即使奔馳真能帶給他快感。
而今他不騎重機,卻開始慢慢理解欲星移當年坐在重機上說的話。
──我要游到自由的沙灘上,探出頭狠狠地吸一口氣。
原來,這人只是比他早預見未來;那麼,他也要實現他的承諾,現在就去把欲星移拎回家吃飯洗澡睡覺。
逆向是吧,沒在怕的!
「小硯台,你不懂啦,敵人從正面來才好防守!」
「什麼鬼啊!啊啊你還蛇行!!」
硯寒清覺得他十五歲人生的認知要崩盤了,逆向的人說什麼敵人從正面來才好防守!還有,已經逆向了還蛇行有多危險你知道嗎!!他自暴自棄地決定閉上眼睛裝作看不見,順便也把手蓋到北冥縝眼上。「縝縝眼睛閉起來,不要看!」
池塘裡幾朵睡蓮微開著,數隻蜉蝣在水上跳,帶起一圈圈的盪漾;昏黃色的打光與月光彼此互映,把太虛海境的池塘與木橋襯得一片柔和。
「太虛海境的後花園這麼漂亮,我第一次來。」
坐在輪椅上的欲星移順著木橋的方向望去,池塘中心處還有個涼亭,如果現下不是此情此景,他必須承認這是個很適合約會的地方。
可是封宇一次也沒帶他來過,為什麼呢。
未珊瑚半倚在橋邊冷笑道。「這地方是給北冥家的成員誘拐無知少女用的,你不是北冥家人、也不是無知少女,當然就沒來過了。」
「誘拐無知少女,講的是相親吧。」
「有差別嗎?頂著北冥家的光環帶女孩子來這裡相親,跟誘拐無知少女沒有兩樣啊。」
欲星移抬起頭,看見未珊瑚的眼底飄著一道殺意。他認識未珊瑚很久了,這個女子的話,向來都是似是而非、帶著強烈的引導目的。
譬如說,當年未珊瑚跟北冥封宇說,縝縝是他們分手的時候她與自己的孩子;又譬如說,現在未珊瑚這麼說,他又正好知道北冥封宇與未珊瑚相親過四次──
這是為什麼他始終對未珊瑚保持三分警戒,因為聽信了惡魔的呢喃,便會變成惡魔。
他決定略過那話裡刻意的暗示。
「那妳現在帶我來這裡、」
「對,相親。」未珊瑚點點頭,星眸閃出幾點笑意,有溫度的那種。「我委屈下當北冥家人,你演一下無知少女吧。」
「可能要讓妳失望,我跟無知少女這四個字真的八竿子都打不在一起。」
就算他現在是隻快病死的魚,也還是隻公鯊,無知少女沒半個字跟他符合。
欲星移看了看外頭,一片黑壓壓的畫面裡依稀可見人影鑽動;未珊瑚在起火之前開門放他出來,他被送離鯊魚街之際已看見自己的房間被火舌吞噬。
覆秋霜也許是真想殺死他,又或者早知道未珊瑚會來帶走他,無論是哪種、他都不在意,那不重要。
他被未珊瑚的人馬帶到太虛海境來。說來其實挺驚訝,他不知道未珊瑚還有自己的人,不屬於北冥家、也不屬於鯊魚街。
「讓妳替我推輪椅,委屈妳了。」
「幫你開門,你卻連走都走不動,不推你出來,難道讓你被燒成灰?」
走不動確實是有點丟臉沒錯,欲星移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未珊瑚當時就站在他房門口,看他磨蹭了三分鐘還移動不到三公尺,讓她不得不把人一把抓起丟上輪椅。「不好意思,身體沒力氣,實在走不了。」
「是你都沒吃東西吧,找死也該有個程度。」
對啊,實在太餓了。欲星移認真地這麼想。
他打從被覆秋霜關起來的那天開始就沒怎麼進食,頭兩天確實能感到強烈的飢餓感,再來就不會了;他大多時間都在睡,偶爾醒來還是想睡,索性放任自己一路睡下去。
並不是在耍任性,而是有目的性。
「我沒有耐心讓雨伯繼續拖下去,只有讓他覺得再放下去我可能真的要死了,他才會孤注一擲。」
他想逼覆秋霜先出手、動靜越大越好,最好能讓警方抓到把柄,又能引封宇現身;在漫長的等待中,他最害怕的結局,便是封宇在覆秋霜毫無動作之前就耐不住性子、自投羅網。
而按照他對封宇的了解,能忍到現在,已是封宇的極限了。
未珊瑚哼了一聲。「講得一副很得意的樣子,如果我沒有放你出來,你現在就是一隻焦炭魚。」
焦炭魚啊。欲星移回憶了一下北冥封宇在過往每次的中秋烤肉一定要烤焦一條魚的故事,他不吃魚就是這樣來的,因為每年烤出來的魚都是焦炭,還不如說不吃、北冥封宇就不會買。
「妳可以不放我出來啊,但無論我是死是活,那把火應該能引出警方跟封宇了。」他彎起嘴角,打從他被帶回鯊魚街後沒有一天快樂過,這是他覺得最輕鬆的一刻。「我很開心,未珊瑚,你也覺得高興吧。」
「鯊魚街大批埋伏在等他,你就不怕北冥封宇死在鯊魚街?」
「妳把我救出來,他沒有看到我的屍體,就不會死的。」
再說,鯊魚街的保鑣素質實在不怎麼樣,估計五人以內還攔不住封宇;而且覆秋霜什麼不好弄,弄個火災、警消都會到場,鯊魚街能出手的機會恐怕不大。「未珊瑚,這個答案,是不是讓妳失望了?」
未珊瑚眨了眨眼睛,方才的輕鬆氣息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欲星移那張分明消瘦得看得見顴骨的臉歛了笑意、在月光下竟散出幾分肅殺來。
是啊,畢竟他們兩人不是來相親、更不是來互訴衷情的。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希望我從來沒有發現。」
欲星移這話倒不似作假,未珊瑚輕輕地嘆了口氣,她真不想在這種時候聽到這種話;如果註定要在終局走至決絕,又為何要在過程中表示遺憾?
「這麼逃避現實,並不像你。」
人要逃避現實,往往是因為現實太過殘酷;但法醫與鑑識的目的便是找出那個殘酷的答案,無論答案是什麼、有多麼醜惡。
每個人、每條命,總要有一個結果;雖然欲星移常覺得默蒼離對破案的執著強大到了魔怔的地步,但默蒼離說過的話、總還是有點道理的。
「十年前,妳說妳跟縝縝的生母熟識;」這個問題他想了十年,而今他終於走到了那個答案門外,只剩下輕輕的一記敲門聲。「而妳跟貝璇璣,是高中同班同學。」
「貝貝是我閨密,我們感情很好。」
未珊瑚的聲音平鋪直敘,不管是講到那個親暱的小名、或是說到『我們感情很好』,都沒有半點猶豫或痛苦;欲星移一陣恍惚,或許是他不懂未珊瑚所謂的『感情很好』,又或者是未珊瑚的感情很好、與他定義的不一樣。
要不為什麼、他與北冥觴感情明明不好,但他連那孩子的名字都說不出口呢。
「所以,貝璇璣死於難產的事情……」
未珊瑚對這問題反而有些掙扎,她靜默好些時間,才緩緩開口。「早知道,那會讓他回到你身邊,我就不跟縝縝的生母說貝貝對哪種麻醉藥過敏了。」
他們都知道那個『他』指的是誰。
──所以妳的悔恨是來自封宇回來找我這個點嗎,貝璇璣呢,那個肚子裡的孩子呢?沒有一朝一夕曾經讓妳想起嗎?
只要沒有親自下手,就能當作一乾二淨嗎?
欲星移覺得全身發冷,太虛海境的風、還是太大了。
「然後,這件事、」
「我無意間跟董事長提了一下他實際上的長媳在哪裡工作。」
這話也是講得毫無猶疑,欲星移甚至可以想像未珊瑚是怎麼跟北冥宣講的;也許她先安慰了北冥宣、惋惜自己的好友、假意探問醫院名稱,然後再一個挑眉說出誰也在那間醫院工作……
他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害死兩個朋友,值得嗎?」
「藉你的手弄垮了北冥家,不值得嗎?」
未珊瑚笑了笑,欲星移困惑不解的樣子讓她有幾分快意;大抵像是殘忍地把將復未復的傷疤一舉挖掉,看著裡頭鮮血淋漓的樣子,雖然痛,但至少沒有了傷疤結痂的麻癢。
「天底下誰能讓欲星移心甘情願地作她的棋子,幫她把河山都打下來,你說,我不值得嗎?當棋子的感覺怎麼樣,欲副理?」
棋子嗎?欲星移想,他原本確實是受到了蠻大打擊,但後來他似乎餓得無法思考那麼深的問題,再然後、他就陷入了不停昏睡的狀況。
所以,他實在說不出當棋子的感覺怎麼樣,只能說也許未珊瑚討厭他,才會把他當成棋子吧。
也是,他承認他不是個好相處的同事,被討厭是應該的。「妳有這麼討厭我?」
「如果十年前,在新生兒加護病房的時候你允了我,就沒有這後面的事。」
在未珊瑚心裡,她始終認為自己曾與幸福擦身而過;如果當時她問欲星移要不要與她湊合下、一起養縝縝的時候,欲星移答應了,這後面的故事就不會是這樣走了。
非常不巧,欲星移推託的理由是北冥封宇帶著北冥觴剛住進了他家,而這個局面又是因為未珊瑚自己、促成了貝璇璣的死亡。
所以她常覺得,是她走差了一步,才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但其實,事實跟她的想像,差了不只千里遠。
「我從來不知道,妳存了這種心思。」
如果當年北冥封宇沒有帶著北冥觴來,欲星移也只會換個理由,估計大概是『我不喜歡女人』或者是『我不喜歡孩子』之類;無論如何他總要拒絕的,是因為未珊瑚當時的問題聽來就是個玩笑話,所以他才選了聽起來最不破壞愉快氣氛的理由。
他也是在北冥封宇收養了北冥縝之後,才慢慢發現、未珊瑚每一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話,背後都有著強烈的意圖。你若聽了,便是她得償所願;你若不聽,她也就笑著收回那句玩笑,毫無損失。
難防。
北冥宣霸道,覆秋霜奸險,但未珊瑚、難防。
未珊瑚又推著他走了一段,在涼亭中坐下來,今晚她們有的是時間。「欲副理,你當然不懂,北冥封宇也不懂;你們既不是人家的棋子,也不會被當成笑話,你們根本不明白。」
「我們從來沒有把妳當成棋子或笑話、」
「說謊。」未珊瑚打斷了他,帶著一點厲色;她並不瘋狂,她也不想像個神經病一樣大吼大叫,她想要保持優雅、帶著一點點殘酷──無論是對自己、或是對欲星移與北冥封宇──來陳述這些事情。
「你知道我是北冥宣的棋子吧,你跟北冥封宇加起來跟我相親六次,這是不是很有趣?茶餘飯後說來就是笑話吧?你懂一片真心錯付、還要被蓄意踩踏的感覺?」
這一回欲星移停頓了很久。
他承認他確實覺得這是笑話,但不是對未珊瑚,而是對北冥宣一而再、再而三的嘗試感到可笑;至少當北冥封宇半夜回家、一臉無奈地跟他說『哎呀,星移,我今天跟珊瑚相了第四次親』的時候,他擔心了一整晚的心緒全都化為大笑。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他們把未珊瑚當成朋友,所以才能輕鬆面對,但未珊瑚卻認為自己被當成了笑話。
「讓妳覺得難過,我很抱歉。」他無法站起來致歉,只能在輪椅上彎了彎腰。「但封宇一直把妳當成工作上非常重要的夥伴,不是棋子,也不是笑話。」
「老實說,我很不喜歡聽你講他。」
未珊瑚用力晃了晃腦袋,像是要把剛剛聽的話甩出去,然後又聳聳肩。「不過沒有關係了,我們來打個賭吧,你覺得他有沒有命離開鯊魚街?又會不會來找你?」
「他會活下來的,雨伯拿不下他。」
鯊魚街有警消,欲星移相信北冥封宇活著走出鯊魚街絕無問題,但如果真來到這裡,就麻煩了;太虛海境地屬偏僻、地點隱密,還屏蔽手機訊號,不是容易求援的地方。「但也許找來這裡反而危險,妳未珊瑚可比雨伯強大多了,外頭那些人我見都沒見過。」
「所以你是希望他來,還是不來呢?」
「什麼時候這種事輪到我希望了?」
呵,嘴硬的欲星移。
「因為他如果來,我一定不會讓他活著離開;可要是他不來,我就要帶你走了,走得遠遠的、這輩子他別再想要回你。」話及此處,未珊瑚伸出手,緩緩地碰上欲星移的臉頰,顴骨與下頷骨的觸覺、明顯得幾乎像是穿出了皮膚。「二選一,聰明睿智的欲副理,選哪個呢?」
欲星移倒是沒有閃避,他不想做太無謂的掙扎,而且他比較想翻白眼。
現在這個發展是怎麼回事!他一定是拿到了言情小說女主角的劇本!未珊瑚妳也拿錯了!快跟我的劇本換一下──等等,我也不想摸妳的臉講那個台詞!
於是經過一番掙扎之後,他決定只翻白眼就好。「別說得好像妳辦得到一樣。」
「你覺得我辦不到嗎?」未珊瑚放下手,轉頭望向太虛海境的入口。「老實說,我希望他不來,讓彼此留點同事情誼,我的手也還是乾淨的。」
同事情誼是什麼?如果妳懂,妳還會害死這麼多人嗎?
「沒有親手碰,手就是乾淨的嗎?」
欲星移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打從北冥觴過世之後,他就一直覺得那上頭的血沒有洗乾淨;洗了整整三年,還是血漬斑斑。「可是我常覺得,心裡遍地血腥。」
「這就是為什麼你是棋子,而我是下棋的人。」
未珊瑚靠了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話,聲音像飄在雲裡、有些軟綿、一層一層地纏繞著。「欲副理,跟我走吧,你不是想過平靜的生活嗎?我帶你去過沒有鯊魚街,也沒有北冥家族的生活。」
一瞬間,欲星移能理解過往那些人是怎麼被未珊瑚說服的。
「妳是用這樣的語氣跟縝縝的生母說話吧?也是這樣跟封宇說、要帶他去過安靜日子的吧?那個約他坐上出租車、一起到車站去的人,就是妳吧?」
然而他苦笑著搖頭,如果他的心魔能讓未珊瑚一句話解決,他又何必掙扎如此之久。「很吸引人,但除非妳把我腦子打成白癡,否則我到哪都無法過平靜的生活。」
「至少,不用看到北冥封宇,你就不會想到被你害死的北冥觴。」
「住口。」
啊哈,逆鱗啊,脆弱得不堪一擊。
未珊瑚不得不覺得欲星移是個有趣的人。他很強,強得敢挑上整個北冥家與鯊魚街;但他又很弱,弱得跨不過那九歲孩子的一條命、甚至跨不過北冥觴三個字。
「看來,我的話還是很有道理,是吧?」她又湊了過去,這回幾乎是貼在欲星移耳邊。「等到我們有了幾隻小魚,你就會忘記北冥觴了。」
欲星移沒有回答。
大概北冥觴三個字是一種定身咒兼定腦咒,聽到之後不能活動也不能思考。
未珊瑚還在說話,她的聲音從雲間繞進了心裡,上上下下鑽著裂縫。「何必為了別人的孩子這麼折騰自己呢?」
躲在樹叢後面的硯寒清給了北冥封宇一記肘擊。
「封宇叔你不要孬啊,快上!」
再看下去未珊瑚就要對欲表叔上下其手了!少兒不宜啊!他就算了、但他們還帶著縝縝呢!
「我、」
北冥封宇猶豫著,他是真的很想衝上去沒有錯,but、人生最重要就是這個but……無論他怎麼看,都覺得這兩傢伙郎才女貌花前月下情投意合互訴衷情巴拉巴拉什麼的畫面非常美好啊!不是說什麼棒打鴛鴦會下地獄嗎?他真的很猶豫啊!
硯寒清看北冥封宇那個表情也知道這人腦補到什麼程度了,拜託,大家不是都長兩隻眼睛嗎?他看到的明明就是未珊瑚對太虛弱以致沒有反抗能力的欲表叔這樣又那樣!封宇叔你是哪隻眼睛有看到郎才女貌花前月下情投意合互訴衷情!
「你敢逆向蛇行騎高速公路,還怕一個未珊瑚啊!快上!不然欲表叔就要被先姦後殺了!」
大抵欲星移在過去三年給北冥縝的言教跟身教,都在這段期間被硯寒清各種破壞,現在北冥縝還新學到了一個成語叫做先姦後殺,意思是指想對人不利。(完全不對)
北冥封宇也覺得這個成語有點不優,他蹙了蹙眉,突然想起這用法似乎很熟悉。「小硯台,你國文老師、」
「跟你同一個!別拖啦,快點去啊!」這種時候提什麼國文老師!硯寒清狠狠一咬牙,直接把北冥封宇推了出去。
樹叢的外面就是木橋的起點,橋不長,硯寒清弄出的動靜讓此刻亭中的兩人都轉頭望向北冥封宇;他有一度冒出了『兩位好啊你們繼續別管我我只是路過』這樣的念頭,然而那個念頭在他看見欲星移對他笑的時候,就被他自己掐死了。
他大步跨過橋,在涼亭外面停了下來──不是他自願要停,是被突然竄出的黑衣人群擋住了。「星移!」
「哦,來了。」未珊瑚站起身,對於這傢伙來的時機有點不滿。「北冥封宇,你竟然知道要來。」
「珊瑚,把星移還給我,妳不要遷怒別人。」
「還給你?」她挑了挑眉,這兩個男人的用詞向來都這麼令人討厭。「咦,不是你跟我說,要躲去讓他一輩子找不到的地方?而且我也沒有遷怒啊,你想讓他找不到,我就帶他走,有什麼不對嗎?」
「那是你們騙我!」北冥封宇又往前了一步,他與欲星移的距離不超過兩公尺,但中間全隔著人。
欲星移倒是一直對著他笑的,那表情有點像是他過往拿了滿分考卷回家的鼓勵式笑容,伴隨些許的驕傲與寵溺。
「就算沒騙你,你也是自願要離開他的,可沒有誰逼你。」未珊瑚退了幾步,示意手下動手。「不過現在,由不得你了。」
「等等,讓我跟他講講話。」說話的是欲星移。
事實上未珊瑚並不想當著欲星移的面殺掉北冥封宇,她隱約有個預感,這樣的刺激可能會讓欲星移受到太大打擊,或許終至無可救藥;所以,她的計畫本是讓人把北冥封宇拖走再殺。
「欲副理,你別想再玩出花樣,太虛海境這裡是荒郊野外,而且是訊號屏蔽的地方,所有的手機都打不出去,再怎麼拖時間也等不到救兵。」她一邊說著,一邊又瞥了一眼樹叢,這話是說給那個一直在試圖打電話的小少年聽的;還有,旁邊那個白白的小朋友,你不是應該來叫聲珊瑚媽咪嗎?我要帶走你最喜歡的魚魚媽咪囉。
「就講句話而已,我都走不動還能玩花樣?」
未珊瑚沒有再應聲、也沒有任何命令,北冥封宇用力推開擋在身前的數人,衝上前把人抱住。
欲星移可以感受到胸前的身軀在微微顫抖,他覺得自己的鼻根眼角都有些酸澀,但他想他還是不會哭,畢竟脫水得嚴重、根本沒有眼淚。
──北冥封宇啊,你這麼激動幹嘛,我可不是那個要被殺掉的人喔,你才是。
他輕彈著北冥封宇額頭,拉開一點與對方的距離,看見北冥封宇的上衣口袋還倒插著一把油壓剪,不由得噗哧一笑。「封宇,你拿把油壓剪也想來救人,很遜。」
沒帶刀也沒帶槍,倒是帶了兩個拖油瓶,這怎麼看都是來被抓的吧。
「那是本來要剪電纜的……」北冥封宇有點不好意思,趕過來太急了,他始終沒有機會再把油壓剪放回工具箱裡去。「你怎麼樣?聽說你不太好,我、」
「壞學生,你可真是讓我好找。」
欲星移從北冥封宇身上拎起那把油壓剪,用剪刀柄在北冥封宇頭上敲了兩下以示懲戒;他還記得他要跟北冥封宇打一架的誓言,不過現在打、他肯定佔不了便宜。
「我本來想說,找到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跟你打一架……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他推開北冥封宇環在他身上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動作讓北冥封宇下意識地害怕。
「星移,你要做什麼?」
欲星移勾了勾手指,示意北冥封宇靠近些;過往,他要講別人壞話的時候、或是要跟北冥封宇講悄悄話的時候,都是這個動作。
於是像是被制約般地,北冥封宇側頭把耳朵湊了過去──
「北冥封宇,不要怕。」
而後他聽到一聲清脆的、或者還有點帶著糾纏的金屬絞碎聲。
他抬起頭,看著欲星移笑咪咪地拿著油壓剪,手下是剪斷的飄渺十二代電源線,眼裡還有掩飾不住的得意自豪──
如果你有過回家看到你家拉不拉多咬爛沙發、把裡頭的棉絮拖散整個客廳、然後坐在棉絮堆裡眼睛閃亮亮求摸摸求稱讚的經驗,那你必然會懂北冥封宇此刻的心情。
北冥封宇還呆楞著,在場的其他人先叫了起來,此起彼落。
「欲星移!」「欲表叔!」「魚魚媽咪!」
然後他看見欲星移垂下眼簾、動了動嘴唇,幾乎像是虔誠的禱告。
是倒數。
「三,二,一──」
倒數結束的霎那,天空中響起與防空警報幾乎沒有差別的蜂鳴聲,分貝大得讓每個人都不得不掩起耳朵;北冥封宇一把抱起欲星移,聽見空中的警報聲開始夾雜了救護車的聲音、警車的聲音、甚至消防車的聲音。
但那些聲音再大,都比不上直接從欲星移胸口爆出來的怒吼──
「他媽的欲星移你搞屁啊!!!!!!」
是溫皇的聲音,有著北冥封宇從未聽過的氣極敗壞。
「溫皇,我在太虛海境。」雙手環上北冥封宇的脖子,欲星移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餓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Shit!交你個頭!!!」
───────
裝上心室輔助器的人,要靠電源才能活著;電池就算再強、有再長的續航力,要支撐整個人的心跳血壓,也撐不了幾小時。
所以每當有一個心室輔助器患者出現,負責的電力公司就會收到醫院請託,包括病患的家在哪裡、哪個時間會移動到哪裡,都必須在電力公司掌控內;就算是颱風夜,如果評估到病患的所在地有可能會停電,緊急電源的提供也是必備的。
畢竟,因為停電而害死一個人,實在太愚蠢了。
而溫皇比一般醫生更執著,打從他覺得欲星移有可能會拿飄渺第十二代的電源來玩命之後,就把飄渺第十二代與電力公司的聯結、同時鍵結到警消救護系統三線;還趁上次幫欲星移補游離皮瓣的時候,在飄渺第十二代內加裝無線電,就為了防欲星移亂來。
其實鯊魚街起火的時候,他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麼淡定。
欲星移的飄渺第十二代,無論是轉速或是血流量都會自動傳到他手機的程式裡,每一分鐘更新一次;赤羽說鯊魚街失火的時候,他滑了幾次手機、見轉速與血流量都沒有明顯變化,便知道欲星移不在鯊魚街。
原以為欲星移被帶出鯊魚街就安全了,沒想到這人還能玩得更誇張。
過往他覺得那些故意不接電源、讓電池沒電的病患可恨又愚笨,現在他覺得自己錯怪了他們,因為有更愚蠢的人把自己的電線剪斷了。
從體內接出體外的電源線本來就是整個心室輔助器最脆弱的地方,溫皇為了安全,早在電源線外加了一層鉑金殼,確保那東西就算被車輾過都不會有事──
嗯哼,結果有人拿著油壓剪剪了它。誰來告訴他為什麼欲星移會拿得到油壓剪!不應該啊!!!
溫皇惡狠狠地揉著自己的眉心,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就算了,欲星移你為什麼要剪斷它!你知道剪斷是沒辦法接的嗎!你想死,可以把電池拔下來啊!你幹嘛破壞我的飄渺第十二代!那是軍師大人送給我的禮物!
「溫同學、」
「你給我閉嘴、閉嘴、閉嘴!」如果不是現在掐了真的會死,溫皇保證自己會衝上去掐這傢伙脖子。「我現在很煩!你安靜!」
喔。欲星移委屈地看了身邊的北冥封宇一眼,後者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但卻偏開了頭。「可是我頭低腳高很不舒服……」
「頭低腳高你才不會死!」溫皇又怒吼了一次。「不怕死,你還給我怕什麼不舒服!」
是的,早在當初裝上飄渺第十二代之前,溫皇就知道欲星移的心臟還有部分殘存功能,只是無法提供足夠的血壓;所以就算飄渺第十二代完全停止,欲星移也不會馬上死亡──
但他的心臟在正常自己跳的情況下,收縮壓只有六十毫米汞柱,現在脫水狀態所以更是只剩五十毫米汞柱;在這情況下無論是腦部或心臟的冠狀動脈都不能得到足夠血流,要不是先變腦殘、就是心臟不跳。
雖說這傢伙已經是個腦殘了。
所以溫皇讓欲星移頭低腳高,讓身體裡的血留在上半身,讓週邊動脈收縮,可以讓血液盡量往重要的器官走;當然,他還用上了大量的點滴與血品補充血管內容積,甚至強心劑也直接踩到了最高劑量。
溫皇煩心的不是這個暫時性的問題,欲星移待會如果撐不住、他還能放上主動脈氣球幫浦跟葉克膜,短期不是問題。
長期問題才是棘手。
飄渺第十二代被剪了從體內延續到體外的電源線,要換一定要整個拿出來;而現在飄渺第十二代已經完全停止轉動,估計裡面原本的血液都變成了血塊,不拿出來也不行,要是直接讓飄渺第十二代再次運轉,那些血塊打到全身可不是開玩笑的,大概一秒就可以宣布沒救了。
但拿出來之後呢?他該想什麼辦法解決欲星移的心臟問題?還有他費盡苦心補的那塊游離皮瓣……他真不想描述那塊皮瓣現在的狀態。
「我沒有不怕死啊,不就是知道不會死嘛。」大概頭低腳高給了腦部血流,欲星移又恢復了一點思考能力,他理直氣壯地說著。「飄渺第十二代的內蓄電有三分鐘,拔掉電池還要再等三分鐘你才會發現我,太久了。」
由於病患需要有換電池的時間,所以每個心室輔助器都有做所謂的內蓄電,多半是三分鐘,因為幾乎每個人在三分鐘之內都能換好電池。
而直接破壞飄渺第十二代結構體、等於是他本人受到強烈傷害,會立刻啟動警報系統,引來警消救護三線人員也在預期之中。
「你魚腦沒容量啊!不會早一點拔嗎?!」雖說拔了電池結局也差不多,停止運轉的飄渺第十二代不可能在人體內留存,溫皇終究要想辦法;但想到飄渺第十二代被一支油壓剪毀了,他就滿心的不悅。
這件事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溫皇的腿在知道欲星移剪了電源線那一刻直接恢復、完全不需過渡期就能跑能跳;赤羽為此笑得幾乎停不下來,直說連天意也要溫皇不可裝死。
「欸,也對哦。」欲星移點點頭,可其實他想到要拿飄渺第十二代開刀的時候已經晚了;那時候北冥封宇抱著他、他突然覺得他不想離開這個懷抱了,其他的方法他懶得思考,決定找個對他來說簡單方便粗暴的、讓他可以一搞定就賴在北冥封宇懷裡睡覺的方式。
「封宇、」
「你把縝兒嚇哭了。」北冥封宇板著臉,其實他也差點嚇哭了;要不是欲星移始終睜著眼睛跟他說話、還有溫皇火速趕到讓他吃了定心丸,他真的覺得膽都要從嘴裡跳出來。
北冥縝與欲星移相處了三年,他每天都盯著欲星移換電池,時間快到的時候就會緊張兮兮地拿著充飽電的新電池要欲星移換,晚上更是一定會再三提醒欲星移要接了電源才能睡覺,跟個小大人沒有兩樣。
在他心裡,電池跟電源線就是他的魚魚媽咪能活著最重要的東西,結果欲星移當他的面把電源線剪了。
大概是世界崩毀的感覺,北冥縝雙眼發直愣在原地,眼前一片兵荒馬亂都沒看進心底去;直到救護車開進來,欲星移被搬上車之前轉頭叫了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抱住硯寒清放聲大哭。
「真是對不起他了。」握住北冥封宇的手,欲星移偷偷地把頭挪到北冥封宇身上、靠著人半坐起來,這才鬆了口氣;頭低腳高真是太不舒服,溫同學這樣簡直跟把他倒吊起來沒兩樣啊。「你也嚇哭了嗎?」
「才沒有!我怎麼會嚇哭!」
「好孩子,真勇敢……」欲星移抬起手,作勢要摸北冥封宇的臉,然後遲疑地頓在半空──
「……痛不痛,很痛吧,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讓可惡的欲老頭看一下好嗎?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北冥封宇面色驟變。
「他意識不清了,把他放下來。」溫皇瞄了一眼血壓,收縮壓剩下四十九,心電圖上的心律開始變慢;看,他就說一定要頭低腳高吧。
他粗暴地把欲星移從北冥封宇身上扯下來按在床上,頭低腳高三十度,然後讓點滴全速滴注、強心劑劑量全部雙倍,再轉頭看著護理師。「去備主動脈氣球幫浦。」
「北冥封宇,他狀況不穩,我可能要請你出去了。」
北冥封宇站起身,腳步停在病房門前。「溫皇醫師,他剛剛講的那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是。」
「為什、」
他一直以為他們已經好了,如果你其實並沒有好,為什麼不說呢?
「心結只有面對才能解,他不想面對。」
溫皇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心跳血壓,大量強心劑創造了暫時能看的生命徵象,床上的病患開始掙扎,於是他惡狠狠地再次用氧氣面罩把人的臉壓得死死的。「等他好了,你再問他吧,記得這次不要輕易放過他。」
在北冥封宇的記憶裡,他人生中只有一個人會叫欲星移『可惡的欲老頭』,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但在他印象中,欲星移從來沒有用如此溫柔的、心疼的、愧疚的語氣跟觴兒說過話。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